穷人的理在哪里
我乃 95 年生人,出生在底层的农村,贫穷是与生俱来的属性。
现在常通过网络能够了解到,整个大中国,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开始实施改革开放,让整个经济腾飞,许多人在世界级,国家级,省市县级的富豪榜单上榜上有名,这些与我的家庭,都还扯不上关系。1983 年春晚第一届举办,不少多才多艺的艺能人已然大放光彩,少数能够拥有电视的家庭兴许业已同步观看,这些一直到我能够有记忆的七八岁时,家里那旋钮式黑白电视还无福享受。电影解说者常将 1994 年称为影史大奇迹年,中外都涌现出了大量足以载入史册的电影,且不说港台及外国,单说国内的《霸王别姬》,我的父母辈至今也未曾看过。作家李敖曾在 2005 年回大陆完成神州文化之旅,而我知道这个消息,则已经是 2010 年左右的高中时期。
我的父辈兄弟姐妹 6 个,其中一个伯伯在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因饥饿引发的疾病而早夭,余下这些人,通过爷爷挣工分吃饭,年年都是不够吃的。再往后父辈们勉强成家,他们都自然而然地接过了上一代的衣钵,靠种地为生。
种地的确是苦的,我从小跟随父母把农活做遍,对种地之辛苦有很深的切身体会,因此父母常说:要好好学习,也要好好干活,学习不好没有出路,将来回家总不至于连农活也不会做!
小时候的我,也的确热爱学习。前一阵儿在家聊起我的小时候,听邻居二伯讲,我小的时候学习方面最让人省心,放学之后总是先把作业写完,他说我当时过星期的时候还感叹过:咋还不开学呀。我记不得自己是否有过这样的感慨,但至少自己给村里人留下的印象,总还是一个热爱学习的人。
小学到初中阶段,我的成绩一向都是名列前茅,老屋墙上贴不下的奖状,似乎也从侧面印证了这一点。彼时家里仍是非常穷困,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大约小学三四年级,那时候国家推行两免一补政策,一个学期的学费需要七十多元,然而这也是当时家里难以一下子拿出的,在那个暑假,父亲也张罗起他不擅长的逮黄鳝,期望以卖黄鳝的钱来攒凑这七十多的学费。
待到高中阶段,悄然热爱上文学,书无所不读,从各个作者身上,偷学到他们优异的特质,武装到自己身上。又谈了一些恋爱,每每投入深情,每每经历失败,在这众多失败煎熬中,磨练着自己的人生观,爱情观。
热爱文学,追求自由,痛恨应试教育,使我离学校层面的考试越来越远,大概在高二的某次月考之中,我似乎考得了倒数第一的成绩,一方面是远离了课本之后,理科的题就确实做不出来,另一方面是原来倒数的同学忙于在考试中作弊,真性情使然的我则对此不屑一顾,从而“勇夺”这一“佳绩”。
虽然学习成绩自此一蹶不振,但在成人立事方面,我则如古代自由学士一般,做回自己,放荡不羁,快意恩仇,活出了同学们羡慕的样子来。那时的我视金钱如粪土,父亲曾用这句话鞭笞我,而在我听后反倒得意洋洋,觉得这是一种夸奖。除此之外,我还给自己立出一些规矩是:将来决不能为官从商,要敢于仗义执言,要敢于直抒胸臆。可喜的是,在那个阶段里,我都尽可能做到了,活成了颇有一些江湖传说的龙哥。
但是现实并不容许我一直这么单纯下去,成绩不好的后续影响也在持续发酵,在大学与社会接轨的边缘处,愤世嫉俗的性情让我以逃避的方式来对抗带领大家实习的老师与导员的肮脏。
在 15 年下半年,我去到了一个远房亲戚开的电气厂里,做起了底层小工,彼时月薪一千五,每天加班下来,一个月能拿到接近两千的工资,但一直加班,从来不出厂门,因此这钱也没有花处,我还一度考虑着一个月一千五能往外捐多少。
当时厂里最高的技术员是质检,质检平时坐办公室不用干活,他的工作是等大家把活干完之后,通过仪器来检验大家做出来的成品质量,质检每个月工资五六千,是当时每个人进厂小工遥不可及的梦。但我很快就发觉,自己并不属于这里,于是年底的时候就卷上铺盖回家了。
后来又辗转了一些工作,一直到 2017 年,我感觉到互联网应该是一个方向,毅然报名培训班,踏上了这条路,从一开始的单词拼写都要死记硬背,到后来在劣势当中逆风向前,几年积累下来,我似乎开始有一些社会层面上的收获。
我开始有一些钱,我开始让自己的形象变得优质,生活中的日用品也开始注重起来了品质。我从贫穷而来,业已摆脱贫穷,似乎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
我早已远离“视金钱如粪土”,现实中为了碎银几两,我已折腰许久。这并不能简单地以一个人成熟的标志为由作为开脱,但除此之外,又有什么能够解释呢?
随着长大成家立业,我身上的标签也似乎在逐渐转变,从一个乡村穷小子,到新时代互联网青年,仿佛一切都在朝美好更美好走去,过去这几年,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面,果然也有了不错的收获,但沉溺在自己的世界中的时候,我越来越缺乏与这个世界相处的能力。
我开始担忧这貌似优质的形象的损毁,我被自己处处掣肘,我已不擅长自嘲,恐怕更难接受别人嘲讽,我已失去直抒胸臆的能力,我已失去视民如伤的感同身受,我以为我开始变得强大,实际上,我却变得越发脆弱。
贫穷让我的生活因为七十块钱的学费而犯愁,但也使我拥有了取之不竭的奋斗动力,更拥有着与底层穷困一致的心胸眼界。奋斗挣钱是为了远离贫穷,而当拥有了一定财富之后,便生发不来当初的奋斗源动力,更是再也不可能为生民请命。
写到这里,我猛然感受到事物的一体两面,道理的阴阳内涵,因此越发对一些当下现状冷眼旁观。
现在互联网时代,不少自媒体人因为某个出彩的点,获得大量拥趸,也获得恰饭的机会,从而维持住了自己的自媒体人的身份,但他很快也受困在这样一个公众性质的身份当中,一旦现实中有什么底层不平的,或者牵扯民族大义的热点事件,他们往往都站出来伸张正义,我常对此不以为然,因为一个脱离了底层的人,已经不可能真正为底层发声。试想一下,假如让他倾尽所有,以实际行动来拯救那热点事件里的苦难之人,他是否会愿意呢?
我想起来葛优在《私人订制》里的台词:
记者) 问葛优:“如果你有一百万,你可以捐出来做慈善吗?” 葛优回答:“可以!” 又问:“如果你有一千万,你愿意捐吗?” 葛优回答:“我愿意。” 问:“如果你有 1 亿呢,你愿意捐吗?” 葛优回答:“别说一个亿,十个亿我都愿意捐。” 问:“如果你有一辆车,你愿意捐吗?” 葛优回答:“我不愿意。” 记者疑惑:“十亿你都捐了,为什么不舍得捐一部车?” 葛优窘困:“因为我真的有一辆车………”
当我拥有的越多,往我身上附加的属性就越多,所要操心顾虑的也越多,同时也就越不可能打破自己,走向重生。当我一个月挣一千五的时候,心内还打算捐出一部分钱帮助他人,当我一个月挣十个二十个一千五 (实际上并没有) 的时候,内心从来不曾有过主动帮助他人的念头了。
回到本文的标题,穷人的理,在于天生没有退路,在于必须靠自己,在于只能向前,这也是富人的反面,出身优越就是他的原罪,希望你能明白。
最后补充一句,岂止于个人,推及到一个国家,亦何尝不是如此,伟光正固然是立国根本,但如果心里只剩下伟光正,便容不得半点质疑与指摘,最终只会走向一个正确的极端,而所有的极端,都意味着对真理的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