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晚小记原创
# 1,坐三轮
我从郑州回来,到达社旗的时候是晚上七点,毕竟十二月份了,天已彻底黑透,还没下车就看到两辆三轮车,其中一个人从有些破旧的三轮车上下来,身子左右摇晃着走过来,我一眼看出,他身体有些不便,年纪似也不小,脸皮干枯,在寒冷中,希望着等待到一个希望。
“坐三轮不坐?”
我下了车,一股寒风夹杂着汽车刚停所蓄积的尾气吹来,使我不禁打了个冷战,顺手把衣服拉链拉上去,直奔后边去拿行李。事实上,当我在车上看到他的样子时,就已动了恻隐之心,于他而言最大的温暖——恐怕就是光顾他的生意了。
“坐。”
“那想去哪儿?”
此时我已把行李拿出,他站在我的后面,伸手就要去提,我连说“不用了,我来就行。”他反而显出一丝难为情的样子,接着立马跟上来。
我稍稍回忆一下想去的地方的名字,“去网吧街吧!”
“中,上车吧。”
“哎,多少钱啊。”
“去网吧街的话,五块钱,你看啊,我拉活就是实惠,要是别人少六块都不跑。”他说完价钱又解释了一句,可他不知道,在我心里,简直想再给他添一些呢,尽管我并不是一个怀揣多少钱的人,但我清楚,对于他而言,小钱就能换大幸福。
“行,走吧。”我特意回应得很干脆,生怕他因为我的犹豫而难为情。
他开始发动摩托车,还给我介绍说:“嗯,那里可以上网。”
车开动了,这时我才发现,这辆三轮确实很旧了,角铁焊的座已有些下垂,上面的皮套也烂了个窟窿,稍稍坐直了身子,头就顶到了车棚。坐在车斗里,我忽然又闻到三轮摩托的那难闻的汽油味,只好用手遮着点儿鼻子。车开的慢悠悠,这倒让我心安许多。我爱坐老年人的三轮,却又害怕遇到开车很快的老年人,爱别人固然重要,但首先要爱护自己的身体。
十分钟左右车到了,我弓着身子跳出来,在寻找要给他的钱的时候,他上去就要帮我提行李,我赶忙将他拦下,“哎,行李挺沉的,您别提,让我来。”他走的时候又一次给我介绍说,这里有网吧,可以上网。好像这些讯息地推介是他的分内之事一样。
萍水相逢,却似邻里一般。在这样一个大时代里,或许,这就是我的家乡——这个小县城的一股魅力吧。
# 2,吃面条
我拿着行李,走进一家饭店,很清净,那边是老板一家五口在吃晚饭,这边有一位老大爷也吃着饭。
“想吃啥?”男老板起身接待我。
“来一份儿刀削面吧。”
“大份儿,中份儿?”
“要中份儿。额,没有小份儿吗?”
“中份儿是三两九。有小份儿,你看你要……?”
“那就中份儿吧,大份儿我恐怕吃不完。”
起初我以为老大爷也是来这儿吃饭的客人,当我坐下来看到他碗里的饭和那一桌一样时,才知道原来是一家子的。
一个老爷子,儿子,儿媳妇,两个孙女儿,一个孙子。儿媳妇刚好背对着老爷子坐的桌子,这是离他最近的位子,而面对他的恰是一个后背。老爷子很安静地吃着,角落里电视机开着,他却头也不抬一下,因为电视正播放的,是动画片。我注意到,当动画片播完,小孙子拿着遥控器开始换台,忽的一声弦子音,老爷子慢慢抬起头,未及做个辨识,已被换成别的频道,我分明看到他的嘴张了张,但什么也没说,就又把头低下去。我忽然想和老爷子聊聊天,却因为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作罢。
看着老爷子,我不禁暗想:也许老伴业已故去,留他一人在这个不太属于他的家,儿子已作她人夫,孙子孙女还小不懂事。说日子没味道吧,总也算有吃有穿,说日子不错吧,却总感觉那么孤单。人老了,总有些可怜,却还要掩盖所有苦痛把这可怜变作习惯。
我选坐的桌子上面有一只碗,没有人动身要想收拾。这时候老爷子把碗筷放下,走过来收拾我坐的桌子,端碗,抹桌子,动作缓慢,却一丝不苟,很认真的为他儿子的事业奉献力量。我看见他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眼睛很久不眨一次,偶尔咳嗽两声,赶忙用手遮住嘴。
老板到后边开火做饭,我忽然听到那边桌子上的声音,是大孙女在讲学校的事儿,大孙女看上去有十一二岁。
“我们学校现在每天都跑操,然后我们班有一些男生就在后边踩女生的鞋,那天一个男生去踩一个女生,结果一下子把鞋底给踩掉了,就剩了一个鞋面在脚上,当时我正在跑,也不知道。”
她的小弟弟,小妹妹听的入神,她的妈妈仍在那儿夹菜吃着,我在一边听着也笑了。
“后来该上课了,我们围了一堆人在看她的脚,化学老师过来了,问怎么了,她说鞋底被踩掉了,老师就说,鞋面不是还在,走,上课去。后来这个女生回家换了鞋,她爸也来学校了,说要找那个男生,结果还吓得那个男生躲在班里不敢出来了,从那儿以后,再没有男生敢去踩女生的鞋了。”
这个时候,还是老爷子,从后厨端着一大碗面,小步小走,我看见了,赶紧上前两步接了过来,我看见他嘴角微微上扬,又坐回去了。而我还沉浸在大孙女讲的事儿里,我在想,如果我有一个女儿,十二三岁,青春懵懂的,她遇到这样的事儿,我会怎么面对呢,还没想我就先笑了,只是觉得有意思,我想,大概我不会像那个女生家长那样去学校找那男生事儿吧,可这样的话,他们以后会不会还欺负我的女儿,我的女儿能不能自己解开自己心里的疙瘩呢……想着摇摇头笑了,埋头吃起我的面来。
接着大孙女又讲了一件事儿,“俺班有个女生她爸是个电工,有次作业没写完,老师问她为啥,她说,昨晚家里停电了,老师又说,咦,谁敢停恁家里电啊。”小妹妹问:“啥是电工啊。”“电工就是管电的。”“那老师为啥那样说?”“哎呀,你没听出来是碜(揶揄)她里。”
从第一口就感觉到,这面很不好吃,坐车坐的难受,我有点儿后悔没有要小份儿。但不好吃的东西彷佛更需要把它吃完似的,拿大孙女讲的事儿当佐料,我囫囵着吃下了一半儿,现在她不讲了,倒该我胡思乱想起来。
一个家呵,有两个世界,血脉也许是唯一的关联,至于静噪互不相扰,几乎是一个常态。老人的存在变得没落,他所有的乐趣,所有的伤痛,都只能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展开。冬月更深了,寒冷又岂止窗外的风呢。
也许,老人心里什么也没有想,干枯的生活所带给他的,已然把热忱的心胸冻固,所有人所具备的七情六欲,在他看来,都变得索然无味,不值一提。
吃完饭,我走出来,一些商铺已开始关门,一天的忙碌也将要歇息,我顾不得感慨自己,直奔旅店而去。
文章写于 2015 年,到今天发到此处,也是一种冥冥安排。而今重回头看自己当年写过的一些文字,感叹时光易逝,自己也缺少了很多当年对于悲天悯人的那种人文情怀,身上更多的也是疲于生活的奔波,充满鸡毛蒜皮的小心胸,念及此,不禁汗颜!